这个世界，有人注定生来享福，也有人不论怎样挣扎也只能苟且偷生。
譬如，周围的那些富二代，生在优裕背景下的他们，不劳而获，得天独厚地享用社会的优质资源，压根不用考虑生存是怎么一回事。而像押井这样的人，恐怕辛苦一辈子，都赚不到他们挥霍的零头。
这世界不公平，是真不公平。
枯燥无聊的学徒工作，只有当指尖触及城里人的发肤之时，押井才能感受到自己和这座城市的联系。
押井接待的第一个客人是一位中年大叔，秃头（地中海）、将军肚、面容严肃，从衣着、气质，以及座驾奥迪Q5来推断，大概是个小有成就的公司高管。
在“地中海”严肃的姿态面前，臆想要是犯错会遭城里人嘲笑、看扁的押井更加诚惶诚恐，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气场。
这样一个富贵的人，平时一定看都不看自己一眼，现在竟要和自己这种小生物发生肉体上的交集。真不可思议啊。
你看，他的眼神、他的眉毛、他的皱纹、他稀缺的头发、以及肉虫般肌肤上的每一粒毛孔，都无不散发着城里人特有的高贵气息。
押井这么想着，连话都说不清楚了，只觉脸颊滚烫，仿佛周围的视线都嘲笑似地聚焦在自己身上。
他不禁低声下气、卑躬屈膝地引导“地中海”在一张黑色的洗头床上躺下。
地中海“嗯”了一声，缓缓躺进洗头床里。那一声“嗯”，在押井听来就和电视剧里的皇帝一样气派。
押井屏住呼吸，认认真真地窥视“地中海”躺下过程的每一个细节。真不敢相信，这样一个城里人，竟然会以这种土里土气的方式躺下来，简直和身为洗头小弟的自己没有区别。
在押井的想象中，“地中海”应该以一种皇帝般威严而优雅的姿态躺下才对。这种反差不免让他觉得好笑。
押井在洗头床前的圆凳上坐下，努力调整了几次坐姿才坐稳，瞅着眼下这颗肥硕的头颅，内心不由地漾起一丝紧张、一丝恐惧、还有一丝兴奋。
他暗暗做了个深呼吸，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。
这可是城里富贵之人的头颅啊！多少人对它深怀敬意，又有多少人对它恨之入骨……或许，它就像庙堂里的“大金佛”那样，让某些人暗怀想摸的渴望，又或许它就如同“宣泄室”里的沙袋一般，让某些人恨不得揍上几拳……但种种的渴望，对这些人来说，在有生之年一定都不能轻易地实现。
然而……自己就、就像得到上天的恩宠，竟能临幸这颗任何人都无法冒然侵犯的头颅……太、太不可思议了。他们看到这般光景，会不会咬牙切齿地嫉妒我呢？
押井一边调节水温，一边紧张地想着。然后费了好大的劲、手有些颤抖地把淋浴头移向“地中海”的头颅，一边犹犹豫豫地伸出五指……这是他离这座城市、离上层社会最近的距离。
碰到了！果然是城里人呀，连头颅都很特别。
押井小心翼翼地捧起“地中海”的头颅，仿佛捧起圆球状的烫手山芋般。由于是第一次为客人洗头，心情更愈发紧张起来，仿佛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。
简直难以置信，城里的富人躺在洗头床上好像也只能任自己摆布。押井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些让他嫉妒和恐惧的所谓城里人的嘴脸。
滑溜溜的头皮，带着毛茸茸的触感，还有坚硬的头骨弧度，都是这般奇妙。
押井的双手浸淫在乳白的泡沫之下抖动着。他在激动和恐惧的剧烈交加下不知该如何是好。但外人根本看不到他的内心世界，呈现在表面上的只是一个正在认真洗头的沉默少年。
不敢相信，这真的是城里人的头颅啊！或许还是一位绝色妇人的夫君头颅……想到这里，押井以对待一件易碎的艺术品般，万分珍惜地观赏和抚摸“地中海”的头颅，在不可思议的感觉下，完全陶醉在洗头的乐趣之中。紧张感终于渐渐退潮，剩下的唯有感动。
先生，您的耳朵真大！就像动画片里的米老鼠。
押井故意用淋浴头喷出的温水浇了一下“地中海”的耳蜗。乡下的老人说这是富贵相……待会儿，等您剪完头发，再来冲洗时，让我捏一捏您的耳朵吧……也许您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？她一定很喜欢玩爸爸（地中海）的耳朵吧，就让我抢走一下她的玩具（耳朵），玩一玩好么……某一瞬间，父亲软弱的身影在押井的脑海中一闪而过。
舒服吗？我的服务，您还满意吗？押井边洗，边偷窥“地中海”的神态；不像其他学徒爱和客人聊些有的没的，他没胆打搅似乎正在闭目养神的“地中海”。
“地中海”显然是那种不希望有人打搅他享受服务的人。他全程闭着眼睛，偶尔会咽口唾沫，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“反馈”。
洗过一遍后，“地中海”头顶中央那几根稀疏的头发，仿佛雨后春笋般生机勃勃。看着第一次的劳动成果，押井的脸上浮现满意的笑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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